原來讓自己從日本掛念到台灣的游擊手黎杰,是一個只會傻笑的少根筋笨蛋。

  這是田宥恩對黎杰的第一印象,在強哥的車上,想起黎杰轉身尋找早走開的球迷時,那張傻愣可笑的表情,田宥恩便忍不住放出冷笑。

  他原本還以為頂替他游擊手位置的人,會是怎麼樣一個三頭六臂的高手呢。

  回到宿舍後,田宥恩和久違的教練們、隊友們、工作人員等等一起吃晚餐,傷癒歸隊自然會受到各方的關心與祝福,一些比較熟稔的隊友,還準備了禮物跟表演節目逗他。幾個前輩還嚷著要帶他到外面開歡迎會,喝喝酒,但全在總教練的目光下靜了下來。

  現在BX鷹虎隊在聯盟戰績排名第三,上半季則排名第二,總戰績來看,也是在第三與第二間游移,若要拿到季後賽門票,還需要苦戰一番。

  晚餐結束後,田宥恩被總教練林華生找去,對於未來規劃作了番小討論。現在隊上仍然是有戰力吃緊的問題,特別是內野手的部份,幾個打擊好的球員都有傷在身,基於戰績壓力和保護球員的兩難立場,林總教練多少還是希望傷已全癒的田宥恩能盡快上場。

  「基本上接下來這週,你就隨隊練習吧。我和其他教練們討論過,以目前整體狀況作考量的話,下下週開始,就會把你登錄到球員名單上。」林華生親暱地勾著自己的脖子說,「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樣急迫的動作不太好,可是球隊真的很需要你。我們跟醫院方面聊過,阿光也說你的復原狀況非常良好,大致上沒有什麼問題了,所以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總仔,我會好好打球的。」田宥恩難掩心中興奮歡愉地說。

  「阿宥啊,我知道你很心急,但一切都要慢慢來。」林華生拍拍田宥恩的胸口,和藹地說,「不管怎麼樣,身體健康都是首要條件,如果身上有什麼狀況,一定要告訴阿光跟我,不要勉強自己。縱使季後賽、戰績重要,這些數字卻都比不過你的球員生命。還有,一年沒有打球,你千萬不要求好心切,急著要有什麼特殊表現,找回球感、和大家培養默契比打擊率更重要。

  「你剛剛也聽到了,二壘手阿仁手腕受傷,現在二壘是由幾個小毛頭輪流守,整個狀況只能用『慘』來形容。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接替阿仁,錮守二壘的位置──」林華生簡單地說,田宥恩心跳彷彿漏了一拍,要他去守二壘,這不就表示……

  「──小壞游擊守得很好,我要你跟他好好搭配,鎮守我們的二游防區,行吧?」

  「我知道了。」田宥恩認真地點點頭,腦子開始嗡嗡響,甚至有股天旋地轉的錯覺。

  「阿宥,」林華生給了他一個熱切的擁抱,在他的耳邊誠懇又富滿期盼地說,「歡迎你回來。」
 
 

  小壞游擊守得很好,我要你跟他好好搭配,鎮守我們的二游防區……

  田宥恩在宿舍三樓的長廊上走著,總教練林華生的期望一直在他腦裡打轉。

  要跟黎杰,自己一年來的假想對手合作?

  而且是個完全打破自己美好幻想的呆瓜假想對手?

  田宥恩在日本時,曾在網路上看過不少黎杰打球的影片,球團有時也會準備比賽錄影讓他觀看研究,球場上的黎杰不知道是不是壓低帽子的關係,看起來一點都不傻,雖然解決打者或是敲出安打時,臉上是會掛著招牌笑容,但是看起來就不像今天球場裡的本人那樣──

  白癡到讓人厭惡。

  幾個前輩走出房間,他們一身輕便,打算去夜市晃晃,田宥恩簡單地婉拒邀約,直往走廊盡頭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想好好睡一下,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先把行李整理好。

  他站在酒紅色木頭房門口,看著熟悉不過的門板,深深地吸了口氣。

  「終於回來了。」

  還是這裡,最有家的感覺。

  左手握住冰冷的喇叭狀門把,「呀」地一聲推開房門。

  「啊……」

  小小的驚呼聲響起。

  田宥恩沉默地、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詭異到極點的畫面。

  一個平頭男子,下半身圍了一條粉紅色浴巾,赤裸滿是肌肉的上半身,正蹲在房間地板上,右手手指勾著一條全新的四角花內褲,賊眼卻仍骨碌碌地打量著一只敞開、裡面全是盥洗衣物的大行李箱,行李箱握把上有著航空託運的標籤,還有紅色的護身符,那是田宥恩從日本帶回來的大行李箱。

  男子稍稍抬起頭,他的嘴巴一直在蠕動,像是嚼著檳榔一樣。他似乎也被突然開門的田宥恩嚇到了,就這麼勾著內褲停格蹲在那兒動也不動,繼續嚼著口中的東西。

  尷尬在兩人間瀰漫了一分鐘,沒穿衣服的平頭男子才口齒不清地打破沉默。

  「你回來了啊?」

  「嗯。」田宥恩冷靜地踏進寢室,轉身將門關上並上鎖,肇事者見當事人沒有什麼激烈反應,才慢慢地站起身,露出招牌微笑。

  「賢拜你好,歡迎你回來啊!我姓黎,單名一個杰字,我是今年才進來的新人,大家都叫我『小壞』,壞是吃壞肚子的『壞』。水瓶座O型,右投右打,守備位置是游擊!從今天開始跟賢拜就是同寢室友了!還請賢拜多多指教!哈哈!」黎杰連珠炮似地自我介紹道,句末還大笑了兩聲。

  「你這是在做什麼?」田宥恩背對著黎杰,冷冷地問。

  「做什麼?是說這個嗎?」黎杰晃了晃手中那條標籤未剪的全新四角花內褲,「喔,我吃完飯後,就去洗澡了,洗好回房間時不小心撞倒了行李箱,還被絆了一下腳,我當下很生氣,想說是誰這麼沒水準把行李亂丟,本來想要把裡面的用品都倒出來,從窗戶丟出去啦!可是後來我又想到阿仁賢拜說,今天會有一位賢拜傷癒歸隊,那位賢拜原本住我這間,之後會跟我變成室友,我們要好好相處。所以我就把都倒出來的東西又塞回行李箱,結果都塞好後,發現還有一條內褲沒塞啦!然後正要塞的時候啊,賢拜你就開門進來了啊!就是這樣啦!」

  「丟出去?」田宥恩挑起一邊眉毛,眼前這個傢伙正在考驗他的耐性。

  「賢拜!沒有啦!開玩笑啦!我只是不小心弄翻行李,現在在收啦!對不起啦!」黎杰苦笑著行禮道歉,作勢要把花內褲塞進亂七八糟的衣物裡。

  「不用了,給我!」田宥恩大步走上前,一把搶走那條內褲,並把行李推自己床位那邊,打開櫃子準備整理。

  「賢拜?」黎杰幽幽地問。

  「請問有什麼事嗎?」田宥恩冷酷地反問。

  「原來賢拜平常都穿那麼花的四角褲喔?賢拜看起來不像會穿花內褲的人耶,我在網路上看過一篇文章,它說穿花內褲的人內心都很熱情,簡單說就是『悶騷』……」

  「你可以閉嘴嗎?」田宥恩回頭瞪視黎杰,「難道從小到大沒有人告訴你,不可以隨便亂翻別人的東西嗎?特別是這種私人用品?」

  「賢拜……」黎杰走到田宥恩旁邊,一臉無辜地說,「真的很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翻賢拜的東西,是真的不小心弄翻嘛。賢拜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嘛。不然我向你賠罪,請你吃宵夜!」

  「你把衣服穿起來好不好?」田宥恩終於受不了了,他指著根本要黏上自己的黎杰大叫,「還有!我跟你很熟嗎?幹嘛靠我那麼近?」

  「對不起!」黎杰趕緊跑到自己的衣櫃前,當場換起衣服來,田宥恩氣得不斷搖頭。

  「為什麼我的室友變成你?AKI呢?原本跟我同寢的那個投手?他人去哪裡了?」

  「AKI賢拜去跟阿草賢拜住了啊。」

  「AKI為什麼會去跟阿草住?怎麼不是你去跟阿草住?」

  「喔,是強哥跟總仔的意思啊。因為賢拜你以後要守二壘嘛,他們希望我們平時就先培養默契啊。」換上粉紅色寬鬆T恤的黎杰開心笑著,「我們都覺得他們的意見很有道理,所以就讓AKI賢拜搬出去了嘛。」

  田宥恩不再說話,他氣極敗壞地走向門口,並用力把擋住路的新室友推開,但是身高比他高、身材比他壯的新室友卻動也不動。

  「你擋著幹什麼?還不閃開?」田宥恩吼道。

  「賢拜,這麼晚了,你要出做什麼?而且那些行李都還沒整理……」

  「我要去說服AKI換房間!讓開!」

  「賢拜,不要這樣嘛……總仔要我們培養默契耶……」

  「那麼我去找總仔叫他把我換去守外野行了吧?」眼前這個人跟自己一點都不對盤!從第一眼看到他時,田宥恩就知道了!他跟這個人不可能和平相處!更別說是培養默契,一起防守二游!

  「賢拜……我讀大學時就一直把你當偶像,也是因為你我才會來鷹虎隊的耶。我一直在等跟賢拜一起打球的機會,好不容易可以跟賢拜合作,賢拜為什麼要去守外野?」黎杰看起來一臉不解,「我哪邊做不好、哪邊不對,沒關係,賢拜你就直接說!要懲罰我去跑操場還是請客,我都願意做!拜託賢拜給我一個可以跟你合作的機會!」

  「好,這是你說的。」田宥恩再次指著他的鼻子,「除了在球場上以外,其他時間不管我說什麼、我要你做什麼,你都不准抱怨、不准反對,要聽我的話。然後,在這間房間裡,我的東西是我的東西,你的東西是你的東西,衣服、行李、用具、食物……所有東西都各自保管,不可以隨便亂碰、亂丟!更不能亂翻別人的東西。」

  「賢拜,我就說我是不小心去動到你的行李嘛。為什麼你還要懷疑我翻你的東西?我又不是同性戀!」

  「亂翻別人的東西不叫同性戀!你這個行為根本是變態狂!還有!」田宥恩大叫,他指著床上丟得亂七八糟、四處都是的粉紅色長條物,「那些粉紅色的東西是什麼?你幹嘛隨便亂丟?還丟到我床上?粉紅色就已經很噁心了,你還弄得到處都是……」

  「那個是AKI搬走前丟的啦!他一直取笑我,他自己明明也愛吃……」黎杰居然抱怨起別人來。

  「那個粉紅色看起來很猥褻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啊?你不能收好嗎?」

  田宥恩正要轉向黎杰繼續大罵時,眼前視線突然被一整片淡粉紅色的東西擋住,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泡泡,一個從黎杰口中吹出的粉紅色大泡泡,還帶著草莓的香味。

  「啵」一聲,田宥恩踉蹌地倒退幾步,那顆泡泡破了,黎杰舌頭靈活地把泡泡渣捲回口中,繼續有節奏地嚼著。

  「那是什麼?」

  「喔,就是這個啊!」黎杰從床上撿起一條粉紅色物品,輕鬆拋給田宥恩,「它可以吹出很大的泡泡喔,酷吧。我從小就愛吃這個,一天可以吃五十條。」

  「口香糖?」田宥恩看著手上那粉紅色包裝的口香糖,嘴角痛苦地抽動著,「小孩子的玩意兒?」

  「大聯盟球員也吃口香糖啊!吃口香糖好呀!比檳榔好上一百萬倍!」黎杰滾到他的床上,輕鬆地說,「賢拜也吃吧。反正我很多,球迷都知道我愛吃,我每天都能收到好幾箱。」

  「我不吃這種小孩子的東西。」田宥恩把口香糖丟回去,再次警告道,「我現在要去一下AKI房間,在我回來前把所有東西收好!不然我就──」

  田宥恩頓了頓,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好用的威脅能成功威嚇到眼前這個傻裡傻氣的新搭擋,黎杰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不停吹泡泡。

  「──我就把所有口香糖都丟出窗外!」

  田宥恩拋下這句話,氣沖沖地耍上門跑出寢室,黎杰本來一臉驚慌地爬下床,還想說些什麼,但那位終於回台灣的學長早不知道鑽去哪間房間了。

  黎杰鬆下燦爛笑容,靠著門板雙手環抱在胸前,繼續咬著草莓口味的口香糖。

  他的嘴角輕輕揚起與他對外形象極度不符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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